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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llade 曲目一˙晦之月(中) 



在東京僵硬冷色的水泥叢林中,那是個奇異卻又意外的不讓人覺得突兀的風景。
 
保留大部分的花圃並加蓋玻璃帷幕成為溫室,許久沒有人煙的弦月館一樓前半在新主人的授意下進行了改建,色調並非一般水泥建築乾淨卻冰冷的蒼白色,在拼砌一種美麗墨青色格子紋路石板的壁面上,窗框是透著淡淡粉色的珍珠白;攀藤植物和細碎花朵從琉璃色的斜簷屋頂間或垂落下,大片的落地窗擦拭的透亮,連著那轉印紙貼上的黑銀色店名反射在來來往往路人的虹膜上。
 
營業了一年半的花店在這附近人們的印象中,那琉璃與珍珠色上的綠就彷彿被施上永恆的魔法,從未有過枯萎的時刻。
 
Lunar Eclipse──月晦。
 
給人一種晦澀印象的店名,卻相反的氛圍清暖,還有一種和風的古老優雅。
 
叮鈴!店門上陶瓷的風鈴搖曳,發出清鳴的脆響。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Where have the flower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girls gone?Where did they all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men gone?where the soldier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graveyards gone?Where have all they gone?
 
改編自民謠之父Pete Seeger 反戰名曲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自門的縫隙間流洩出來,悠悠的的美麗樂音低聲吟唱著絢爛後歸於平靜的哀而不傷。 
……這樣的歌不是沒經過世事歷練、傷過而後痛過的人能夠欣賞的。
 
無法悠然,因為那記憶繾綣著刻入軀體骨血的日子遠比逼迫著遺忘的日子要長的太多──然而卻也確實看透了:有些時候,手上滿了世人所想要的一切也就表示,自己已經沒有餘裕去抓住真正想要的事物……
 

從偏右方的店門走進,蝶名林薰便看見他所熟悉的景象:直入瞳孔顯像的大冰櫥裡放滿各式各樣的花卉,店底左方的牆上釘著一個環形木架,擺著適合東京氣候的花草盆栽,翠綠色的多種攀藤以一種充滿律動而不糾結的方式延伸著直到屋頂,最下面則是一些必要用品。
 
習慣性的轉頭,靠近店門在店中央的位置上,寬整的珍珠色包裝台是這間「月晦」花店主人工作的地方,後方的整面牆上全是她包裝用的材料與用具,從包裝紙、緞帶、美麗的卡片到其它奇特的裝飾物一應俱全。
 
不過現在她的主人並沒有待在她往常的位子上,取而代之的是就彷彿同個模子刻出來、卻裝進截然不同靈魂,樣貌相似而令人難以分辨的一對雙胞胎男孩。

 
「哈囉,薰哥哥!別再看這裡了,姐姐在那邊!」
 
看起來慵懶又隨意,其中一個男孩笑著說,弧線大幅上揚的朝左邊一大片綠色空間示意;也正因此,蝶名林 薰才能輕易的辨認出那是她最小的弟弟──雖然實際上……
 
蝶名林的視線稍微遊移到了另一張同樣俊秀卻漠然沒有波動的臉上。除開年齡和唯那位尊貴的人物獨有的、那種沉得化不開的孤寂和霸氣,那張臉……真像……

 
視線最終很快的移向左方。
 
那是整間店最特別的空間:那片環形木架與攀藤植物圍繞出的綠色。除了植物淡然的氣味外,那裡還充滿著剛出爐的小餅乾甜甜和咖啡濃郁的香氣。
 
依牆釘上的長條桌延伸在落地窗邊緣,加上幾張吧台前的高腳椅就是舒適的等候區;在更中央的放置花束的地方中間還有一張小小的圓桌,總有一壺溫熱的咖啡和淡甜不膩口的小點心。
 
蝶名林立刻就在那個空間中發現他所要找的人影。
 
宛如籠著薄霧靜靜灑落的月光,不張揚亦不絢爛,只是存在著、讓冷暗陰鬱的黑暗中有那麼一點光亮,一個誰都能安靜下來傾聽自己內心深處聲音,得到平靜、休憩而後再出發的地方―─那就是Lunar Eclipse的意義。
 
然而早在開業前就與店主是舊識的男人卻無法不認為這店名有其他含意存在:在他看來,籠著月亮的不是霧,而是厚而陰翳的烏雲;但有些事他這個局外人卻無法說什麼,並且私心上也……

 
「櫻!」他向被花環繞著的人影喊。
 
黑色絹絲般發亮的長髮流溢著一種美麗的銀色流彩,回過頭自花間走來,這家Lunar Eclipse月晦花店的店主有些驚訝,而後隨即笑著回應,弧是一種淡淡不誇張的線。
「剛被媒體評選為最具影響力公眾人物的議員先生,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了?」
 
奧今 櫻,26歲,東京人,未婚。宛若少女般的膚色如雪樣白皙,陽光透過店前的落地窗灑在她臉上,就像是水晶的雕塑,即使微微沾著少許泥土也無損那樣的晶瑩,難以想像她竟然是……

 
若讓出身世家、遍歷名媛淑女到小家碧玉的他評論,她不會是最美的一個,然而他卻最終愛上她……並非如太陽那樣的耀眼,她的美麗更多是來自那樣如水晶般晶瑩、卻清而不弱的雋永氣質。
 
她的美很隱晦,就如同Lunar Eclipse──然而古往今來,從來詩人們讚嘆歌詠的是月亮而非太陽。
 
『不會再有一個這樣的女人了。』蝶名林無法不這麼認為,因為那樣的氣質誕生自她所經歷的許多事,而那許多事卻再不會發生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他愛她,從九年前那件事發生後持續至今……即使他明白她的心中始終只存在一個人。

 
「……讓我照顧妳好嗎?」因此他的求婚不是其他,而是這麼一句話。
 
這是一年來的第十五次。邊觀看她包裝花束,邊啜飲著咖啡,他靜靜的說,一眼便瞥見包裝台那端,男孩們「還真是不死心」的憐憫視線。
 
他不會要她愛他,只要她願意讓他照顧就夠了,雖然……

 
「這裡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她只是淡淡的笑著說,然後在轉頭看見隔壁的鄰居──剛過了五十九歲生日的筱塚太太──敲著玻璃帷幕的同時走出店門,而他早已預料到答案。
 
不過無所謂。
 
筱塚太太轉交給櫻的,是一星期前她們前往北海道旅遊時委託代收的掛號信。信有三封,全是劍橋大學的入學資格確定通知書,然後……


 
「姊姊!嗣雪哥哥寄信來了喔!」在包裝台那端上網的男孩道,將電腦換了一個方向推向她。
「我想……這裡可能有一陣子會沒辦法為你敞開大門了……」
 
輕輕的,櫻苦笑。
 
「……又被找到了?」是肯定句。
 
「嗯……」
 
「這次妳要搬到哪裡?日本境內都躲遍了妳才又回到東京來的,不是嗎?」他說。
 
「──英國。」看著那幾張入學資格確定的通知書,思索了片刻,她沒有太多猶豫的說,沒有注意到坐在櫃檯那端的男孩們像是達成了某個目的般,相視微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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