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llade 敘事曲˙曲目一.晦之月(上)



黑夜。
 
「日巫子小姐在哪裡?你們不可能不知道!」
 
將晚春的輕井澤層層包圍的濃霧化為白色的屏障完全遮斷視線,讓某家旅遊雜誌評鑑五顆星的民宿,彷彿成了飄泊在白色雲海上的浮游之島,完全與外隔絕。
 
那是普通人所不知道世界的人們為了避免打擾所創出的「術」,且僅是眾多之中的一種。就連樹林中的鳥鳴──霧中唯一的聲響──都顯得遙遠。
 
「為什麼我們非知道不可?」無視擾攘的噪音,靜立在二樓陽台的青年冷冷道。一身雪白,直達腰際的髮如檀木般漆黑,在夜風吹起髮絲掩住他精緻的鵝蛋臉的同時,予以幾分令人傾心的纖細感,然同樣漆木一般烏亮的眼瞳卻如冰一樣的冷。
 
「已經說好幾次了,巫女明明一直待在本家的華之宮,你們這些寸步不離巫女的巫女守都不知道的事,我們為什麼會.知.道?更何況很早以前我們就警告過你們了……」他環視面前被植物細莖倒吊在冷杉上、卻仍然咄咄逼人的人類,冷冷的道:「回去告訴裔長們,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
 
一揮手,他看也不看那些直接頭下腳上栽到地面的人,轉身走進屋裡。
 
「還有,雪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如果你們敢再來打擾他,下次會發生什麼事……」頓了一頓。「我就不保證了。」
 
***
 
「打發走了?」
 
空調溫度調節到最適宜的房間中央,背對著陽台的仿維多利亞時期風格大安樂椅後傳來聲音,低沉雅致宛如春中融溶著蜿蜒流下的涼水清流,凜凜然的堅定中清而不寒,是純然男性的聲音,隱隱然蘊著一絲笑意。
 
「嗯,怎麼了?」和在陽台外面對人的冰冷表情不同,白衣青年武裝的臉部線條柔和下來。
 
「沒什麼,只是想到町裡的人如果看見剛才的你可能會嚇住吧?就像是肉食猛獸狩獵時嚴峻的表情……」安樂椅裡的高大男人說,黑色的眼睛像是深邃蕩漾的湖水滿是包容的溫柔。人如其聲,他有著一張俊逸中帶著鋒銳而堅定的男性面孔。
 
沒有說話,就像是冰雪融化泛起漣漪,青年也笑了,粉色的唇勾起淺淺的弧度,背靠向男子坐在扶手上:「今年大概是回不去了吧……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能什麼也不管的在那棟房子裡生活呢?」即使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對那個家族利用與被利用的公式,青年早已感到厭煩。
 
「會有那麼一天的……只要等到你們能夠不再怨恨人類,而人也能夠不再漠視你們的存在的那一天,一定就可以……」靜靜的,男人道。
 
窗外,白夜一般的霧正在散去。

 
***

 
東京附近的弦月町二丁目二十五號,儼然是這個小町象徵物的洋房「弦月館」就静立在那裡。琉璃色的斜簷,潔白的窗框,沒有上漆的牆拼砌一種有著美麗墨青色格子紋路的石板;說是洋房,但因屋主匠心獨運的巧思,外形卻更像是小型的英國式城堡,然細微處的裝飾卻流溢著和風與中國式庭園內斂而能逐步發掘的雅致趣味。
 
如果要東京附近的這個小町票選最受歡迎的家庭的話,毫無疑問的,弦月館的屋主˙奧今家會高票當選。
 
並非以貌取人,只是美麗的事物總是比較能夠讓人感到心情愉快;從儒雅斯文的男主人˙出雲、冷靜而在鋒銳的俊逸中兼具優雅的長男˙嗣雪,一直到因為意外事故導致精神耗弱而去世、麗質纖纖的女主人˙撫子,奧今家的成員無一不是令人看了賞心悅目的美人,並且靈魂一如外表。
 
奧今家同時也是這附近最神秘的家族,對於他們一家,町裡的人們總是拿它作為茶餘飯後的話題:

奧今家是某一天突然搬來這裡的,弦月館也是在那時候建起來,做為他們夫婦的新家;在夫人˙撫子身體健康尚可的時候,正職是帝大考古學講師的出雲,因為參與了許多挖掘工作時常外出,而後因為妻子的病更是長年居住在國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佔地廣大的弦月館只有外貌鋒銳冷靜的俊逸長子˙嗣雪一人獨居。
 
町裡的人們最有印象的便是他,和某一天突然來到這個家的遠親˙海音。
 
但或許是個性的緣故,雖然並沒有刻意與人保持距離,卻沒什麼人有勇氣接近寡言而帶著明顯鋒銳之氣的嗣雪;就像是高嶺上的花朵,花朵本身並不介意人們走近駐足觀賞,但人們卻害怕自己的存在破壞了那份美好……一切便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至於海音,那有禮而清澈無心機的笑容就足以打退任何好奇涉人隱私的問題。

 
東京難得下雪。最終在十年前,一個下著大雪的冬夜,就連嗣雪也離開了這個小町……
 
『母親去世了……我得到倫敦去!房子和前院的花圃能夠暫時拜託伯母您嗎?』
 
那天,奧今家一直以來的鄰居筱塚太太── 一位愛貓的婦人──在深夜被敲開大門。站在門外的青年背著行囊,冷然俊逸的面孔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壓抑,僅是輕輕的道;另一個像是曇花精靈般的青年靜靜如影子般立在他身後。
 

隨著歲月的荏然和無人居住,弦月館和奧今家更蒙上了一層迷霧;這其中的緣故不得不提到那個房間:弦月館不完全是奧今家成員的居住地,它的四分之一被獨立出來成為美術館──「天宇姬之間」──以那位在天之岩戶傳說裡跳舞、吸引日神˙天照觀看的藝術與舞蹈女神之名,那個展示男、女主人的作品和名下古物和藝術品、開放給小町的居民參觀的房間是這麼被命名的。
 
先不論出雲以獨特眼光從各地買下而後妥善保管的古物,在嫁給出雲以前,撫子本身就是出色的日本舞舞者,同時也是和服的收藏家,在她的收藏品中甚至有數件譽為「人間國寶」的守口嘉光大師的作品,其他諸如舞具、樂器等也都價格不斐。
 
即使有心保護,筱塚太太也十分盡責,弦月館卻也遭竊賊潛入數次;然雖手法不同,竊賊卻全都無一例外的被逮捕或者失蹤,有的人甚至在警察到來時,如在地獄中見到神佛似的大哭失聲……
 
那真的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管走了多長的時間都無法離開前院。』

竊賊們被困在普通人眼中只有十五分鐘路程的庭院裡。

 
「神隱之館」──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人們開始這麼稱呼那棟房子,認為那裡棲息著神。
 
之後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即使是責任心強的筱塚太太都已逐漸厭煩起照顧花朵的八年後……


 
「您好!請問是筱原太太嗎?我是櫻!奧今櫻!嗣雪哥哥有跟我提過您!謝謝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幫我們照顧庭院,今年的紫藤花開得真美呢!」
 
在那樣明朗的似乎毫無陰影的音調中,一年前的夏天,在陽光正西曬著客廳的正午,筱塚太太家的大門再次被敲開了。
 
「午安!」而後是三聲同樣清嫩悅耳的童音從少女身後傳來,那是一群長相十分討喜可愛的孩子們,其中的小女孩相貌和少女非常相似。
 
不需要多餘的思考,她幾乎是在看見少女面容的瞬間就能肯定她是奧今家的孩子:因為那張像是水晶一樣美麗的臉容,就與很久以前總是在櫻樹下盛放著笑顏的奧今家女主人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少女有著和男主人相同的一種罕見的淺金色眸子。
 
筱塚太太留了少女喝下午茶,閒聊中因此知道了奧今這個家族中的許多事,包括少女出生在國外,因為身體不好一直住在醫院裡直到兩年前才回國、男主人再婚,對象是妻子的堂姊,跟著她來的三個孩子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妹、還有她實際上已經二十四歲的事實……
 
過了很久的時光,奧今家終於再次入住了主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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